“董永和七仙女”是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。而孝感市董永公园孝子祠内的“董永和七仙女”雕像，则已深入人心，并作为孝感市的标志，走上了邮票、走上了“孝感麻糖”包装，进入国内外大众视野。昨日，楚天金报报道了这尊雕像的作者杨林将20家涉嫌侵权的麻糖产、销商告上了法庭，引起各界的关注。但鲜有人知的是，这样的官司，他打了18年。文图/记者秦璇、艾卿通讯员武胜昨日中午，秋阳高照。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前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，刚刚开完庭走了出来。他的脸上，似乎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。18年来，他已记不清这样出入法院的大门有多少次了。这位老人叫杨林，是武汉市工艺美术研究所退休高工，资深雕塑家，今年71岁。虽年事已高，但精神健硕。一谈起22年前创作的那尊雕塑《董永·七仙女》，老人情绪便激动起来：“这尊雕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誉，也是我后半辈子不停打官司的由来！”
半年呕心沥血，作品成孝感城标
1984年，在武汉市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的杨林在雕塑界已小有名气。当时，该研究所派杨林创办了一个雕塑班。当年4月，这届学生即将毕业，杨林专门办了一个展览，让每个学生创作一尊作品，署上自己的名字，由用人单位挑选。杨林也展出了自己的作品。这次毕业展上，当时孝感地区的一位文化局长，对杨林的作品赞不绝口，他提出，孝感想创作一尊表现董永传说的雕塑，想请杨林来主持创作。“董永，可是‘以孝传天下’的大人物啊！做得好，名扬天下；做得不好，千夫所指。”前后仔细思量三天后，杨林接下了这个重任。当年6月，杨林开始了创作构思。炎热的夏天，他一个人闷头在家画图纸。热了，把脚泡在水桶里；饿了，喝口冷粥垫肚子。呕心沥血两个月，画了几千张图纸后，杨林终于完成了创作图：董永挽着七仙女，“人为主，仙为从，天上羡人间”。9月初，杨林带着图纸来到孝感，当地党委、政府、人大、政协一致通过———请杨林主持“董永和七仙女”的雕塑。当月中旬，杨林带着五六名学生，开始了创作。因当时条件有限，他们用白水泥做胚胎，钢筋当骨，经过4个月悉心打磨后，这尊高达2.7米的雕塑终于做成了：董永一身农夫打扮，眉目清秀，透露出一股憨厚和善良；左手挽着的七仙女，俊俏飘逸，是一名典型的中国古典美女。整尊雕塑大气不失秀美，雅致且显风度翩翩。1985年元旦，这尊雕塑建成后，坐落在董永公园的孝子祠内，参观该雕塑还要买票，每人1元。一时间，孝感市民纷纷涌入，买票排的队伍常常拐了几个弯。甚至小青年谈恋爱时，总要在雕塑前拍照，以示情定终身。湖北电视台播放孝感的天气预报时，也用了这尊雕塑的图片。这尊雕塑成为了孝感的标志。看到雕塑如此受欢迎，杨林的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。此后，他虽因工作奔走四方，但只要一有空，总会到董永公园转一转，看看自己亲手打造的这尊作品。然而，1988年初，杨林出差路过孝感时，转到孝子祠一看，基座上的董永和七仙女都不见了！他心急火燎地四处打听才知道，当地政府想把这尊白水泥的雕塑换成汉白玉的，遂从河北请了一家雕刻公司，按原样重新做一个。杨林四处寻找才发现，他的雕塑躺在草地里，而旁边的一尊汉白玉雕塑已经快成形。当年2月，杨林在孝子祠内看到了这尊复制的汉白玉雕塑，他感觉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，但神采早已全无。更令他气恼的是，塑像的底座上赫然留下了“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芦进桥雕制”几个字。而他当初制作的那尊没落款的雕像，却摆在街心公园里，任风吹雨淋、小孩攀爬。
13年官司苦讨著作权
在杨林眼里，“董永与七仙女”雕像就像自己的亲生孩子，可现在摆在孝子祠里受众人瞻仰、为孝感扬名的雕像，俨然成了别人的“孩子”了！杨林难咽这口气，他誓要讨回自己对雕像的著作权。1989年7月，杨林以复制雕塑侵权为由，将河北省曲阳县芦进桥建筑艺术雕刻公司、孝感市建设委员会（原孝感市城乡建设委员会）、孝感市董永公园管理处等三方告上法庭。请求法庭确认他依法享有著作权，并判令被告停止侵权、赔礼道歉、赔偿损失。1990年8月，孝南区法院（原孝感市人民法院）一审认为，雕像是根据民间传说加工而成，不属智力成果，遂对杨林“享有著作权”的说法不予支持。杨林随后上诉至原孝感地区中级人民法院，该院将该案发回重审。1992年7月，孝南区法院开庭重审此案，判决该雕像的著作权归孝感市董永公园管理处和杨林共同享有；芦进桥公司在复制品底座上署名，属侵权行为，负责将署名凿掉。“董永和七仙女”身上“芦进桥”的名字被凿掉了，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凹坑，杨林心中仍郁闷难平———他不服与别人共享著作权，遂再次上诉。1995年10月，孝南区法院第三次开庭审理此案，判决侵权不成立，驳回杨林的诉讼请求。1996年，此案在孝感中院第四次开庭。法院仍判决雕像的著作权归董永公园管理处和杨林共同享有；且判决芦进桥公司赔偿杨林和公园管理处各2500元。杨林又向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诉。1997年12月，孝感中院一纸《驳回申诉通知书》，维持原判。杨林再次提出申诉，2001年6月，省高院复查认为，“原终审判决适用法律不当，实体处理错误”，遂指令孝感市中院另行组成合议庭再审。2001年底，孝感中院判决“董永与七仙女”雕塑著作权归杨林所有，芦进桥公司侵犯杨林署名权，赔偿5000元；董永公园管理处因复制作品，支付报酬3000元。著作权讨回了，但官司已打了13年，杨林此时已是头发花白……
“孝感麻糖”侵权案再起波澜
著作权尘埃落定，杨林快要平复的生活，又被家喻户晓的“孝感麻糖”掀起了波澜。2002年的一天，杨林在武汉汉福超市有限公司购物时，突然看到货架上销售的某品牌孝感麻糖外包装盒上，印有他的“董永与七仙女”的复制图样。他在其他超市、商店一查，有这种包装的孝感麻糖还真不少。杨林认为，这些厂家、商家未征得他的授权，是侵权行为。2002年12月，他将孝感市八埠口远程麻糖食品有限公司（下简称“远程食品公司”）及武汉汉福超市有限公司告上法庭，分别要求赔偿损失40万元、20万元。庭审中，远程食品公司负责人称：其产品外包装上的图案，是从孝感市政府制作的旅游宣传册上扫描下来的，而“引用”城市标识是市民的权利。对此，武汉市中院一审认为：上述麻糖生产、销售者的行为侵犯了杨林的著作权，判决远程食品公司立即停止使用并销毁上述包装盒；武汉汉福超市有限公司立即停止销售上述包装盒的产品；二被告向杨林书面道歉。但对于杨林索赔60万元，法院认为，尽管包装盒上使用“董永和七仙女”能起到一定的促销作用，但消费者购买的是麻糖产品，而并非以购买包装为目的，因此酌定远程食品公司赔偿2万元；而销售商武汉汉福超市有限公司不承担赔偿责任。杨林不服上诉，2003年7月，省高院审理认为，《著作权法》及最高人民法院《关于审理著作权民事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》相关条文规定，“对设置或陈列在室外公共场所的雕塑、绘画、书法等艺术品的临摹、绘画、摄影或摄像人，可以对其成果以合理的方式和范围再行使用，不构成侵权”，而他人在对该雕塑作品进行摄影后，远程食品公司将摄影作品进行合理使用，用于麻糖包装上，不构成对杨林的侵权。最后，省高院遂判决：驳回杨林上诉，维持原判。此后，杨林递交《再审申请书》，要求省高院再审，被驳回。
北上京城，状告邮政部门
当家人都劝老杨歇歇气的时候，去年1月份，古稀之龄的杨林又一纸诉状，把国家邮政局、中国集邮总公司、湖北省邮政局和孝感市邮政局等4家单位告上法庭，称他的“董永与七仙女”作品未经授权被制成邮票发行，索赔800万元。去年9月份，北京市第一中院开庭审理此案。杨林称，2002年，孝感市邮政局制作发行特种邮票，找到他协商，并说好在一本纪念册的封面上使用其作品原作图。可之后，各类纪念册封面、邮品、邮票、纪念章及礼品袋不但使用了原作图，还使用了雕塑的复制品，并且在原作图上没有署名。杨林认为，由国家邮政局主办，中国集邮总公司发行，湖北省邮政局和孝感市邮政局承办的《董永与七仙女》特种邮票及各类邮品、邮票、纪念章，已经构成了对自己著作权的侵犯。法院审理认为，孝感市邮政局制作发行的两种纪念章、两种摆件、礼品袋以及《个性化邮票折》6种邮品，因未给杨林署名，侵犯了杨林的署名权。此外，湖北省邮政局作为邮品的发行者共同构成侵权。法院同时指出，国家邮政局作为首发式活动的主办单位，并未发行邮品，不承担侵权责任。法院一审判决：湖北省邮政局赔偿杨林经济损失1.7万元，孝感市邮政局支付精神损害抚慰金1万元，并在《中国文化报》上赔礼道歉。
一次告了20家麻糖产、销商
今年，已是杨林打官司的第18个年头，在他位于汉口的10多平方米的小屋里，除了雕塑，就是大量有关著作权的法律书籍。杨林说，为打官司，他已近倾家荡产，但一定要“将董永与七仙女雕塑的著作权捍卫到底”。眼下，杨林又以对方擅自将他创作的“董永与七仙女”雕像印上麻糖外包装并销售为由，向武汉市中级法院起诉了武汉、孝感两地20家麻糖产、销商。昨日首批开庭审理的是孝感市孝南区董永麻糖食品厂、湖北省孝商股份有限公司等7家单位，杨林要求其赔偿共计26万余元，并在武汉、孝感发行的省市级报纸上赔礼道歉。上午9时许，只有上述两家出庭应诉，其余5家单位缺席审判。其中，孝商股份有限公司的代理人认为，根据相关法律规定，受委托创作的作品，著作权的归属是由委托人和受托人通过合同来约定的，杨林没有这样的合同。其次，作为商品零售商，对于商品外包装上的图案，没有也不可能有逐一审查其是否有合法授权的义务。同时，商家是在卖麻糖，而不是卖麻糖的包装盒，也就不存在侵权的行为。另一被告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，称其不存在侵权行为。杨林的代理律师秦乾坤、吴胜武认为，该案是否构成侵权，关键在于对雕塑的使用是否在合理的范畴内———商家用雕塑图片来宣传麻糖，是为了表明其商品质量正宗，是为了盈利促销而采取的行为，而根据《商标法》规定，“未经著作权人许可以营利为目的，复制发行其作品，已构成了侵权。应根据情况承担停止侵害、消除影响、公开赔礼道歉、赔偿损失等民事责任”。今明两日，另外13家产销商还将陆续走上被告席，与杨林庭辩。
著名城雕，姓“公”还是姓“私”
被杨林起诉的不少商家认为，“董永与七仙女”雕塑是城市著名雕塑，它的意义已超出了单纯的艺术作品，城市标志属于公众，商家用做商标图案客观上也宣传了城市。但也有律师认为，即使一个放置在公众场合的城市雕塑，也是拥有著作权的，不能随便用于商业用途；即使是城市标志，也不妨碍作者拥有其著作权，这是在国际上都是承认的。双方争论的焦点在于———城市著名雕塑的著作权到底归属谁？采访中，不少法律界、知识产权界认为：无论如何，雕塑都是具有著作权的，社会各界应该尊重和承认这一权利。无可否认，“形象”经济效益是巨大的，广东每年为“一只老鼠”（米老鼠）、“一只鸭子”（唐老鸭）、“一条鳄鱼”（鳄鱼恤商标）要支付几亿元版权费。而2002年美国版权产业的产值为12540亿美元，对外销售出口收入超过892亿美元。多位专家为此呼吁：一些涉及公共领域的艺术作品或标志建筑物，政府应该尽早介入明确著作权归属问题，否则未来将可能变成一个个“地雷”。特别是有些建筑物的设计者是外国人，按照国际上知识产权的赔偿惯例，一旦著作权发生争执，带来的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。与此同时，也有资深律师呼吁，权利的使用应该区分是公益性质还是用于牟取“私利”。比如邮票用作对城市标志的介绍，有利于对城市形象和传统文化的推广，著作权追究责任，不应该“一棒打死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