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赵昀
回上海已快两周了。每当夜幕降临,我望着万家灯火、车水马龙的这座大都市,脑海里就会不断闪现出北川,那座已经成为废墟,死寂的、再也无法重建的小县城。
去北川前,许多人都说已经封城了。2万人的小城,罹难者就有8000多,至今仍有许多遗体被埋在废墟下。我一直在想,封城后,这座死寂的城市,会是怎样一番景象?该是怎样的一番凄凉?谁能为北川留下最后的身影?
于是,我决定冒险进北川。
5月24日,我与两位同行顺着一条土路,爬上距北川还有1公里的一座山上,上山的路扭曲变形,路上出现了一条很大的裂缝,到处是滚落的乱石。在山顶,通过镜头远远望去,山谷下雾气朦胧,依稀能看见一片没有尽头的废墟。黑云密布,云层压得很低,下面的废墟只有灰色和苍白,这是这座城市最后的主色调。空气中,隐约弥漫着从远处废墟中飘来难闻的气味。下山的路异常难走。数不完的碎石和杂草,脚底踩实,手上抓紧树枝,小心翼翼,胆战心惊。到谷底再抬头望上去,山峰峭壁、露出泥土的山脊、悬着的巨石,茫茫一片。
终于见到了北川城。
这是一座没有生命迹象的死城,一堆埋葬了许多人希望和身躯的瓦砾废墟。这座小城的任意一处角落,都遭遇了毁灭性打击,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横梁砖瓦,一切都变了形,歪歪斜斜,像达利的画。 无数块断裂的楼板,掉在地上的发夹,破了玻璃的结婚照镜框,一堆散架的家具,还有泥泞里的衣物鞋袜,砸烂的冰箱电视机,巨石压扁的轿车……除了破碎,还是破碎。
我走在碎石满地的街道上,唰唰作响。我不敢重踩大地,我脚底的瓦砾下,有无数亡魂蜷曲着。
我想听听北川发出的声音,但听不见——巨大的山石,躺在路中央的汽车,倒塌的房屋,停止流淌的河水,狼藉满地的店铺——一切都死了,留下的都没有生命,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——死寂。
触景生情,我想哭,但怕惊动了这片凄凉,怕惊动了还被压在钢筋水泥下的亡魂。我感觉好像活在冥界里,没有生机,一丝恐惧袭上心间。这时,我掏出手机打开扬声器,选了首成龙的歌《真心英雄》,放了一遍又一遍,不停地放。
我平时很少这样拍照,但此时此刻,空镜头成了唯一选择。根本不用渲染惨状,一个个空无一人的场景,就是这个城市最后的见证。小心绕过一个泡着很多异物的水塘,我听到远处有狗吠声,叫了几声,又低了下去,一会儿又叫了起来。它叫得很急,大概看见了我们,但我们找了半天,也看不见它的踪影。
在这座死城中走了半天,已经没了最初的恐惧,也习惯了臭味和药水味。或许是防疫队洒下了太多的消毒药,这里甚至连只苍蝇、蚊子都看不到,我干脆甩掉了闷气的口罩,小心地嗅嗅空气,与平时进医院时嗅到的味道差不多。我始终没戴手套,在这座死城里,没人和我握手。只是堰塞湖还在头顶上悬着,惟恐余震太大,让它飞流直下。倘如此,我们还能逃出去吗?
突然,一条“京巴”狗出现在取景器里,想不到还能遇见活物,我一阵惊喜,尽管只是小狗。我以为它饿了,忙回头找来一块丢弃的面包,靠近喂它,但它闻一闻,又缩回头去,继续眼巴巴地望着我们,它还等待主人归来吗?
天空中飘起了小雨,给死寂的城市带来一丝冷意和凄凉。我们开始往回走,走了一段路,回头远眺,在朦胧的烟雨中,已成为废墟的北川县城依然孤寂,除了几声狗叫,没有一丝声响。(作者系早报摄影记者)
